沈清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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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羽枭】深宫玫瑰

*Warning:王妃文学/很雷/疯批凯亚有/强制爱

 

*Summary:你要怎么驯养一头夜枭呢?

 

 

 

 

他们的王带着异国俘虏凯旋,整个坎瑞亚都淹没在欢乐的浪潮里。他们碰杯,狂欢,手拉手跳舞,围着归国的战士高呼万岁。有美貌的女子想爬上战马献吻,她一头红发,是无数枪手注视的烈焰花。马背上,他们国王的怀里却早早地坐了个人,那人叫披风掩得严严实实,连性别都分辨不出。

 

 

她凑上前,想看个真切。男人斜睨她一眼,看见她的红发,哈哈笑着,从手上摘下枚戒指抛给她。他有漂亮的蓝头发蓝眼睛,五官深邃如雕刻。只一眼,就一眼,一场盛大的无声战争,她不战而降。她彻底被王的英俊征服了,战马高傲地从身边走过,而她傻傻地捧着戒指出神:上面镶着华美的蓝宝石,像国王的眼睛,闪闪发亮。

 

 

有幸见过王的少女都陷入爱情迷河。想进宫的人多得挤破脑袋,坎瑞亚那么多的青春少女,要纤弱的就有病得走不动路的,要丰盈的就有成熟如蜜桃的,或美艳动人,或典雅大方,只要王一开口,她们都会成为宫里的小鸟,心甘情愿,仰着脖子任他把玩。可王偏偏不顺民心,当着所有臣子的面,搂着那个披风下的人,高声宣布:他就是我的王妃。

 

 

一个异国的俘虏!被他们灭亡的国度,一个苟延残喘的异乡人!不是没有人反对,当天就有各种文书浪水般涌上王的桌面。那天晚上,这些反对者消失不见了,连带着他们的家族,无声无息。聪明人都知道那些人为什么失踪,而蠢人早被清理干净。他们意识到:王可以覆灭蒙德,自然也可以随手杀掉朝他叫嚣的蠢货。可怜那些人死前还洋洋得意,满心以为能掌控这位年轻的君王。第二天,他还是和以前一样,笑眯眯地坐在王座上,手里把玩着权杖——少数人看出那是人骨的质感,这让他们更加畏惧这位手段狠辣的君王。

 

 

国王并不是一开始就如此的。刚来坎瑞亚那会儿,他还只是个聪明的男人,可对蒙德的战争,却将他的精神慢慢蚕食瓦解。第一次从战场下来那天,他提着沾满红白之物的剑,精神衰弱,跪在地上又哭又吐。后来他说起这件事,一脸轻松地说他那天亲手杀掉曾经的下属,要好的同僚。当时还有人自心里瞧不起他,觉得他过于胆怯——再后来,没有一个人敢看轻这位王。他从棋子变成最好的棋手,将一切都掌握在手中。

 

 

渐渐的,没人再敢提起任何有关王妃的事。国王把王妃藏得很紧,从不允许任何人踏进他的寝宫。知情人说,在王宫深处有一座诺大的花园,里面长满娇艳的玫瑰,那是国王为他的王妃打造的,全世界仅此一座的花园。战争持续了好几年,他便亲手,一株一株地栽下玫瑰。

 

 

后来这个故事不知怎的传了出去,她不由心动:多好的男人啊!如此英俊,如此专情……她摸着蓝宝石戒指,咬着嘴唇嫉妒那位不知名的王妃。所有坎瑞亚的花季少女都憎恨王妃,憎恨这个好命人可以独占王的宠爱。她们都做过嫁入王室的梦。哪怕不是王妃,只是当国王的玩物,都有大把大把的人愿意。她充满憧憬,无比向往地对父亲说着。他却面色惨白,第一次厉声呵责了她:别说了、别说了!罗莎,我的孩子,不要想也不要提起他的名字!

 

 

她被父亲的表情吓到了,泪水在眼眶里打转:为什么呀,国王陛下明明是那样好的男人……

 

 

他没告诉他的女儿,那些征战的岁月里,他是怎么看着这个男人一步步崩溃,又是怎么看着那些反对他的人被残忍抹去的。凯亚·亚尔伯里奇曾经也想过和平发展,他那时还很年轻,试图用他的智慧将坎瑞亚复兴。可那些棋手,他的人民,迫使他从高高的悬崖跳下去,一直摔得粉身碎骨。战后,他平常丝毫不见异常,神志清醒地处理国家大事,陷入谵妄时却将手杖和王冠都摔在地上,喃喃自语着跑进深宫。很快,他又会无事发生般走出来。他们都知道,他是去看王妃了,没有人敢猜测里面发生了什么,只是,每次王出来,都会漫不经心地捡起权杖,提出要发动一场新的战争。

 

 

他看着女儿含泪的双眸,那些话在舌尖打转,恐惧控制了他。他喃喃:我亲爱的,不要提起他。不要提起那个疯子……被他爱着的人是不幸的。你知道吗,王妃是这世上最不幸的人啊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后来王举办隆重的婚礼,王宫里他踩着猩红如血的厚实长毯,那条红毯一直蔓延开来,好像永远不会有尽头。王妃披着丝绸头纱,戴着手铐,死人般安静地走在他身旁。他们注意到他身材高挑,肩膀宽阔,虽然消瘦,但并不难看出,这幅身体属于男性。他赤脚,脚踝上是枷锁,比地毯更红的长发铺洒在身后。他身上长裙的做工极其奢华,腰际勒得尤其紧,王的手搭在上面,好似下一秒就会将他拦腰截断。

 

 

因为头纱,他们没能瞧见王妃的真容,而那头长发,那头火红的艳丽长发,却深深刻进每个人的眼底。有人说,国王就是因为这头红发,在战场上对他一见钟情。她于是很落寞地卷着自己引以为傲的发,比起王妃的,它是那么暗淡无光……就像锈迹碰上火焰。她看着他走动时牵扯到脚上的锁链。丁零丁零。这本该是屈辱的象征,可他的腰挺得那么直,头颅抬得那么高,不像个亡国俘虏,倒更像一位高傲的帝王。

 

 

他们的结婚典礼上,教皇平和地宣读誓词:无论贫穷还是富有,无论疾病还是健康……王不等他讲完就掀起头纱,他钻进去,看到他的双眼静得像死物,里面的火焰似乎早就熄灭了,不再烫伤他的肌肤。他吻,吻他早晨亲手用鲜血抹红的唇。那是反对他对外侵略的人的血液。他说:我愿意。王妃没有向神明起誓,也没有任何应许,教皇站在原地,惊慌不已。王却不在意,动作轻柔地替他盖好头纱。他咯咯笑起来,笑到头顶的王冠都要掉下:他说他愿意!

 

 

而她站在人群里看着这一幕:她是多么渴望,迫切地想成为他身边的人,接受那个英俊男人的吻。那么美的长裙,那么多的金银珠宝,随便摘下一颗都能叫她安度一生,荣华富贵。这样沉重,在她眼里却只剩下甜蜜。尤其是王妃耳垂上的那枚红色宝石,她从没见过那样迷人的光辉……可王的目光仅停驻在他的身上,不曾投向任何人。他横抱起他的王妃,一步一步踏上高高的阶梯坐在王座上。他用尸骨堆砌出的高台,用血液浇成的地毯。他知道迪卢克不愿意踩在上面,他赤脚走过地毯犹如踏过通红铁板。这是对他兄长最漫长也最残忍的酷刑。

 

 

至少在这个瞬间,他感到一种诡异的安全感。他小时候总缠着迪卢克,信誓旦旦地说长大后要娶他的义兄,那时的迪卢克只笑笑,从来没人会把小孩子的话放在心上——而凯亚确实做到了。童年的种子开出歪斜的花,他在无数双眼睛中,亲吻,起誓,在陨落的神明见证中,在震惊的教皇面前,他给迪卢克烙下他的印记,一个无法磨灭的印记。

 

 

他用盛大的婚礼,用锁链,用仇恨将他禁锢在身边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他们婚后的生活并不甜蜜。迪卢克乖巧得反常,这让他想起刚刚俘虏他的那段时光:一开始,他的义兄不断尝试杀死他。他在营帐里掠夺他身体的那一天,他红了眼,一字一顿地说凯亚我永远恨你。接吻时他差点咬下他半截舌头,睡觉时他坐在他身上高高举起剑,就连身体交缠时他也把匕首抵在他后脖。凯亚死里逃生许多次,上一秒刚避开直指眼窝的寒光,下一秒就能用手心捉住锋利的剑,一边被刺得鲜血横流,一边虔诚地吻他淌泪的眼睛。他知道,迪卢克会杀死他,然后选择自杀,他要为一切赎罪。

 

 

可现在,他的王妃突然安静了下来。他不再试图杀死他,那天的婚礼似乎摧毁了他最后的尊严与骄傲,他整天坐在床边,看着窗户一言不发。有时凯亚从噩梦惊醒,看见他坐着的背影,慌乱地爬起来抱着他的腰呜咽,他说:兄长,我又梦到了他们……我好怕。他们都恨我,你也恨我。迪卢克,我不想这样的、我不想……

 

 

他一遍又一遍地向迪卢克解释,他告诉他,自己是怎么被推上王座,被加冕为王,手里被塞进利刃推上战场:战场上的每张脸他都无比熟悉,他们哀嚎,他们咒骂,他们死去——又成为他的梦魇,叫他分不清真实与虚幻。他们永远纠缠着他,如影随形。

 

 

迪卢克能听到,他当然能听到,但他就是不回头看他,静静坐在那里,像极了一座雕塑,美丽却毫无生机。他沉默,凯亚的泪水滚进衣领时沉默,被慌乱地吻着嘴唇时沉默,被崩溃的王压在身下,在夜晚和白昼被狠狠刺穿时还是沉默。他火红的发散进漆黑的床里,皮肤苍白如纸,两只眼睛平静地合着,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,能证明他还确确实实地活着。凯亚拥抱他,更像在推开他。他总是恐慌,觉得他从没抓住过他的义兄。

 

 

他开始尝试激怒他。他说:我要将蒙德的痕迹抹得干干净净,烧掉所有关于它的记载,这世上除了你,没有人会记得还有这样一个国度。他说:我会推倒所有神像,熔铸成剑,以后还要用这柄剑斩下许多人的头颅。他又说:兄长,你看看我好不好?对我说句话吧,迪卢克,就一句、只要一个字就好——我就不再杀人,我会做个好国王……

 

 

迪卢克终于睁开了眼。凯亚埋在他身体里,而他看着他,透过他凝望天花板,注视头顶沉沉的天空,两颗红宝石倒映出他无助的表情。他的王妃第一次笑了,那么高傲,那么坚不可摧,带着他曾经最熟悉的,闪耀到刺眼的晨曦的光辉。他眼睛里的火熊熊燃烧,从未熄灭。

 

 

他说:凯亚·亚尔伯里奇,你到底在害怕些什么?

 

 

他的话很快被撞得支离破碎。迪卢克的指甲很长,扎破他的后背,一直陷进皮肉深处。凯亚想,他说的没错,远在冷战开始前,甚至在婚礼前,从他刚俘虏他的那天起,他就一直都在害怕。他想起那片毁灭的土地上的酒庄,想起大厅里一座夜枭的雕像,它的翅膀雕刻得栩栩如生,仿佛下一秒就会振翅飞起。他扒在那里看得入神,而克利普斯,他的义父,用宽广的手掌,宠溺地摸了摸他的脑袋。凯亚问他:父亲,为什么不将它关进笼子里呢?这样——这样它才不会飞走呀。

 

 

他笑着回答:凯亚,我的孩子,没有人能困住一颗向往天空的心。无论身处何方,它永远属于天空。

 

 

他恐惧迪卢克自由的心脏。凯亚清楚地知道,他的义兄无法被锁链拘束,他不属于他。迪卢克属于蒙德,属于风,属于无边无际的天空。他听见锁链的声音,从空中传来,在他耳边如雷霆炸响。丁零丁零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坎瑞亚的民间,有关王与王妃的流言从未平息。有人说,王妃有蛊惑人心的魔力,他用诅咒勾引他们的王,将他迷得神魂颠倒;有人说,他们是有血海深仇的敌人,王娶他只是为了羞辱他,就像一件战利品,展示自己无人能及的威势;还有人说,王妃的美貌胜过满园玫瑰,他和王的生活幸福无比,终日坐在园中互相倾吐心意。

 

 

她听到这些传言,对那个神秘的异乡人好奇不已。要知道,直到现在,还没有人见过王妃的脸呢!有天父亲满脸愁容地回到家,疲惫地将外套脱在母亲手上。她从他口中听见风声:唉,王不知道又在想些什么,他在找一个园艺师,去给他的那些花修剪枝条……可,王宫里谁不知道他——

 

 

后来的话模模糊糊听不真切。园艺师,王宫!她的心跳得厉害,恨不得现在就长出双翼,飞进那座金碧辉煌的宫殿。晚饭后,她扯着他的衣角苦苦哀求:父亲,就让我去吧!我绝不会惹陛下生气的,若是、若是可以……我说不定还能被王看中呢!说到这里,她的脸颊飞上两抹红晕,如此明艳。他的父亲最终还是敌不过她的眼泪。送她进王宫的那天,向来沉稳的男人忧心忡忡,抓着她的手,语重心长地告诉她:我亲爱的,听我的好吗,就这一次,乖乖听我的吧——不要离王太近。他是个疯子,他真的会杀了你的……而她挥手告别,食指上的蓝宝石闪闪发光。

 

 

她提着裙摆,头也不回地跳进王宫的大门。从今往后她就要为追求爱情而生了!她跃进去,背影很快就被阴冷的宫殿吞食。

 

 

刚踏进花园这天,她看着肆意生长,漫出栅栏,一直开到她脚边的鲜花,震惊地合不拢嘴。她正痴痴地看着,丁零丁零,曾经在哪里听过的声音。她回头,一个男人鬼魅般站在她身后:他的红发比婚礼那天长了好多。那头红发将他的皮肤衬得那样白,它们铺在草地上,草坪好像被火点燃。他更加瘦了,镣铐甚至无法与皮肉贴合,松垮地挂在上面,看起来随手就能挣脱束缚,可他没有。真奇怪,他明明拖着枷锁,她却觉得他无比自由。他站在她的身后,垂着眼睛和她一起看花。她注意到王妃的睫毛很长很长,吸引她去探索那片神秘的阴影,他眼中那片火红的海洋……

 

 

你是新来的园艺师?他轻声说着,声音嘶哑,含糊不清,似乎很不习惯说话似的。

 

 

她本来想着要给王妃一个狠狠的下马威,剪一撮他的长发好好警告他的。可不知怎的,她在那双眼睛前畏缩了。多漂亮的人啊,那是一种接近毁灭的惊心动魄的美,要是他还自由,没被锁在不见天日的王宫,骨肉匀停,会更加漂亮。她忽然就生出这样的想法。这也没办法,她才刚成年,少女的爱和恨都来得太快太快。

 

 

业余的园艺师紧张地握着剪子:是、是啊!您就是王妃吧?呃,我、我叫罗莎琳德,您叫我罗莎就行……

 

 

她的声音轻下去,羞怯地看着王妃。他们有一样的红头发,这个事实突然叫她生出小小的窃喜来。王妃对着她,神情柔和地笑了,他走过来,弯腰,长发顺着脸颊倾泻在花丛里,分不清花和发。一声轻响,一朵火红的玫瑰被折了下来。她的心急速跳动了一下,愣愣地看着他抬手,将花别在她的耳后。他说:罗莎,好名字。它和你很配。

 

 

她的心跳得比见到国王那天还快。这就是坎瑞亚唯一的王妃吗?王的挚爱,蛊惑人心的王妃?她张着嘴,看见男人露出来的脖颈,上面爬满另一个人的吻痕,一直从下颚延伸进领口里洁白的胸膛。她感到头晕目眩,好像那朵花在她脸旁边烧起来了一样。这时她突然听见急促的脚步声,有人摇摇晃晃,步履蹒跚地跌进花园,颤抖着将王妃拥入怀中。他们的王。

 

 

他似乎没有注意到花园里暧昧的气氛,有什么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包围了他,害他大汗淋漓,痛苦万分地埋进义兄的颈窝喘息。他把眼泪沁进王妃的肌肤里,无助地尖声喊道:他们来了,迪卢克!他们又来了——

 

 

迪卢克。她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,高高在上的王展露出最脆弱的一面,他看起来那么凄惨,和她记忆中始终微笑,高高在上的国王完全不一样,他在王妃怀里咳得厉害,又哭又笑,好像这个世界都是他的敌人,而他抱着的人是他唯一的良药,他海上的浮木。而迪卢克冷冷地投下目光,他掐着王的脸吻他,冷酷地,血腥地。血液从王的唇渗出,他茫然地,颤抖地接受这个吻,把人抱在怀里,很紧很紧。

 

 

她想,王妃应该是憎恨王的。毕竟王毁灭了他的家乡,斩尽杀绝,还将他绑回来,绑在坎瑞亚的王座上,囚禁在他的寝宫里。他有比谁都充分的理由去憎恨国王。可是——她怔怔地看着那双红眼睛,里面充满她看不懂的情绪。没有人会和仇人热吻,也没有人会放弃唾手可得的自由,主动戴上镣铐。那时她还太年轻,不知道爱与恨同等,不知道人可以在热爱的同时憎恨。很久以后,她已经逃脱了王宫,平静地结婚,生子,她的孩子继承了她的红发。她躺在床上,握着新生的孩子幼小柔软的手掌,感觉自己被一阵柔软的感情击溃了。恍然间,罗莎琳德想起记忆深处的画面。她终于明白了:

 

 

爱是不需要理由的,恨才需要。而他们无法相爱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凯亚知道:他的棋从最开始就走错了。

 

 

会议上,大臣们喋喋不休地讨论税收,讨论战争,讨论怎样改革法律,推陈出新。而他坐在王座上,心不在焉地把玩着权杖。这时有人急急忙忙地跑进来,跪倒地上,他的眉心忽然跳得厉害。在那个瞬间,他就隐隐猜到了结局。

 

 

凯亚看着血泊里的挚爱,他因漫长的拘禁而形销骨立,嘴角却勾起得意的弧度,像是在无声地宣告自己的胜利。他的乖巧一点点消磨去了凯亚的警戒,他都快忘了自己的义兄是个多么骄傲的人了。凶器正明目张胆地躺在他手里,耀武扬威:一把园艺剪,而帮凶跪在他脚边。他将那把剪刀握得很紧很紧,凯亚就一根一根将他的手指掰开,用自己的和他十指相扣。他脸上没有太多表情,愤怒也好,痛苦也罢,都悄悄地死掉了。跟他一同赶来的随从打了个寒颤。冷。那是一股足以将灵魂冻结的寒意。他们的王仍然微笑,仍然从容,他抚摸那两瓣不再鲜红的唇,叹了口气:唉,迪卢克。你还是赢过我了。

 

 

园艺师跪在地上,将头伏得很低很低,她在害怕他,似乎已经知晓自己悲惨的命运。凯亚没看她,处死一个人多简单哪,只要一声脆响,她的头颅就会像其他人一样,啪,轻松地落到地上——可他没有这么做。迪卢克似乎特别喜欢这个园艺师,或许是因为他在她身上看见了自由,看见了一个转机,他有时还会对她开口说话,神情中带着对年轻孩子的柔软。迪卢克会生气的,他想,就像他当初怎样一点点地毁灭蒙德,他的另一个家乡那样。迪卢克在火光里无声地流泪时他就知道,他永远也得不到他了。他的义兄彻底死在了过去,而他夺来一具躯壳,他不想听、不愿听他的任何解释,将在坎瑞亚的每一天都过成自己的忌日。

 

 

他本来想:哪怕只有一具空壳也好啊。迪卢克就这么乖乖地待在他身边,哪也去不了,他们和过去一样亲密无间。爱被他摔得粉碎,而仇恨会将他们牢牢绑在一起。后来他刺破义兄的耳垂,别上流光溢彩的红色宝石,想起曾经迪卢克也送给他这样的礼物:一块带火元素的石头。他还记得他是怎样小心翼翼地将它保存起来,放在自己的床头,看了又看。再后来,它在那场战争中丢失了,哪里都找不到。不过没关系,他找了块更大更好的。

 

 

迪卢克的尸体被埋在了花园里,每年春天,他都随着花开短暂地活过来一次。他或许更想回归故土,而凯亚偏不如他所愿。死人要怎么从棺椁里跳出来,指着他的鼻子,大声骂他混蛋呢?他被自己的幻想逗笑了,好像迪卢克就坐在那里,坐在长桌的尽头瞪着他。大厅里鸦雀无声,人们小心翼翼地看着国王脸上突兀的笑容,眼观鼻鼻观心地侍立原地:前不久,他们通过了一项坎瑞亚有史以来最为荒诞的法案——剪去所有玫瑰的花刺。而违逆者竟将与叛国同罪!所有人背地里都确信一件事:他们的王在王妃死后就疯了。只是没人敢说。

 

 

一天,新来的园艺师战战兢兢地走进花园。这块地方冷得出奇,站在里面竟像登上雪峰,即使龙脊雪山也没有这样可怖的低温……而且,他颤抖,不只是因为冷,更是因为恐惧——他害怕王,或者说,坎瑞亚的所有国民都和他一样——凯亚·亚尔伯里奇并不算暴君,他不昏庸,不无能,甚至可以称得上无比优秀。可他们就是害怕。神啊,没有人敢直视王的眼:那是一滩烂泥,一潭死水,一片无波的枯海!他的笑像是被缝进了那英俊漂亮的皮囊里,没有人敢直视王,最忠心的臣子在他面前也发抖。

 

 

他噤声,生怕打破这片寂静。在一片艳红的花丛里,他看见了他的王。他一下一下地抛着王冠,出神地凝视那片玫瑰,然后回转过头,笑着对他说:迪卢克就在下面呢。他身上开出来的花似乎比旁的更鲜艳些,就像他的发,他的血那样——你觉得呢?它们是不是特别好看?

 

 

我、我觉得……他磕磕巴巴地说着,几乎要在这股压力下跪倒。据说王妃有着玫瑰般的美貌,可我没有亲眼见过……我、我不知道……

 

 

是吗?王若有所思,亲昵地摸着王冠上的红宝石,那颗失去主人后灰暗的神之眼,喃喃自语道:可我倒觉得,这玫瑰配不上他呢……他不是这样供人观赏的可怜玩意。唉,他永远长满了刺,那么锋利,那么漂亮。你没见过他,没见过他的红头发红眼睛,肯定不能理解的……一步错步步错,我可以拔掉所有的花刺,却拿他没有一点儿办法。

 

 

请节哀。他面色灰败,想着自己一定会像那个失踪的前园艺师一样,落得个不知去向的结局。王妃他,他死后、呃,合眼后,也必定——必定在地下得到安息!

 

 

凯亚咀嚼着他的话,他脸上的死寂突然褪去了,像阳光燃烧阴霾,他的眉眼鲜活起来,充满生气。他哈哈大笑,指着那丛玫瑰,神情天真如孩童:死?你骗人,我知道的,迪卢克没有死,你们都在骗我。瞧,他就在那里看着我呢。他一直站在那。他在看我,他看我怎样一步步重建我们的坎瑞亚,看我将这个世界收入囊中,他还看我一步步走向疯狂,看我自取灭亡,看我坠落深渊!——园艺师腿一软。他终于跪倒了,万分恐慌地将头抵在地上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王向后轻轻一倒,倒进柔软的花丛里面。恍惚间,他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个午后,他也是像现在这样,在花丛里,在阳光下,枕在他义兄的膝上听他讲故事。他的义兄有一头极美极艳的红发,一整轮太阳碎成上面柔和的光,红发从他的肩上落下来,一直垂到他的脸上,就像一滩流动的火。他感觉自己被刺穿了,疼得像孩子一样蜷缩起身子,好疼好疼,他泪眼朦胧,无声尖叫。可这里一根刺都没有啊。凯亚慌乱地揪住光秃秃的花茎,就像在那个午后,他伸出手,好奇地,胆战心惊地抓住一缕义兄的红发,小心翼翼地问他:哥哥,你也会离开我吗?就像——就像我父亲丢弃我那样?

 

 

 

而迪卢克亲吻他的脸颊,无比肃穆无比庄重地告诉他:凯亚,你是我的家人,我生命的一半。我的灵魂与你同在,我永远爱你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*Rosalind 罗莎琳德 拉丁语:盛开的玫瑰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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